突然有人厉声一喝,没发现有人靠近的温颜吓了一跳,风震恶见状连忙将人搂入怀中,轻拍她的背安抚。
风震恶看向来人,理直气壮地说:「你小声点,我家颜儿胆子小。」
颜儿?温颜瞪他,她哪时有这个称呼了,又几时变得娇贵了。
风震恶朝她一眨眼,将她的头往胸口按住,不让人瞧见她的盈盈杏眸和粉嫩小脸。
「想偷马?」不长眼的小贼。
「谁想偷马了,看看不行吗?这马太妖娓了,专门养来勾引人的是吧!」温颜倒打一耙,指称是来路不正的妖马。
面色冷厉的黑衣人又一次厉声斥责,「休得胡言,此乃西域进贡的骏马,能日行千里,岂能由着你胡乱编排。」
「贡马?」一听来历不凡,她眼神立即一变,打了退堂鼓,此马的主人定是非富即贵,最好不要牵扯过深。
想着有可能是官门中人或是勳贵,温颜拉着身边少年就想离开,以他们平头百姓的身分,稍微有点地位的官都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,何况眼前这个人绝非一般人,威压甚重,民不与官斗。
可是两人刚一转身,拔腿要跑,另一道更冷的声音从医馆中传出,辨其音十分年轻——
「对我的马感兴趣,胆子不小,将人带进来,我倒要看看他们长了几颗胆……」
「是。」
医馆的病床上躺了一位胸口中箭的锦衣男子,他的年岁看来不大,约二十出头,胸口的箭未拔出,仅被利刃削去箭尾,露出寸长的箭身。
因为离心口太近了,十分凶险,医馆的大夫们没人敢冒险拔箭,唯恐箭一拔人也没救了,故而出血量并不多,但是不拔箭也离死不远。
「他中毒了……」挺刁钻的毒。
跟风震恶一起被押进医馆的温颜本想装聋作哑,当个不多话的哑巴,可是一看到陷入昏迷之人的伤口,忍不住低声喃喃。
她以为说得很小声,偏偏屋内的人除了大夫和药童外,全是习武之人,耳力过人,一听与毒有关,七、八人同时转过头来,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。
「你说他中毒了?」
冷冷的声音一响起,面色冷然的众人退开,一名长相出众的年轻男子越众而出,十六、七岁的模样——而这声音跟刚刚叫人把他们带进来的声音相同,显然就是同一个人。
「我没开口,你听错了。」她否认得极快,不想卷入别人的仇杀中,以免惹祸上身。
「你说我耳朵出了问题。」他冷言一起,身侧类似护卫的男子二话不说的拔剑,剑尖朝两人一指。
风震恶闪身挡在温颜面前,长剑离他不到半臂远,他却没有丝毫惧怕,神色肃然地道:「我们不过路过看马一眼,你们就想滥杀无辜?」
「你会武功?」袖口绣着暗色四爪龙的年轻男子冷冷地看向敢对他不敬的少年。
「会一点。」风震恶点头,但是仍无惧地与之直视,他看得出来这些人绝非寻常人,就算他说不会也不会有人相信,还不如干脆点,省得引人猜忌。
夜梓冷笑,似有不屑,「在这偏远的平阳县中也有你这等身手的习武者,学了几年。」
「三年。」风震恶语气平淡的说。
「三年……」他暗忖。
四周静默无声,好似多出一丝声响必血溅当场。
但是太安静了也会叫人心生不安,一旁上了年纪的老大夫不经意的咳了一声,所有人马上转头一看,看得他面上发烫,尴尬不已的的又咳了好几声,喉咙一颤,声音哆嗦地道:「他……呃,老夫是说他的伤……还治不治,再拖下去恐怕……恐怕回天乏术……」
「你能治?」夜梓冷冷看他。
老大夫吓得脸一白,连连摇手,「老……老夫不行,那箭插得太深了,老夫手抖……」
他的意思是自己年岁大了,两手没力,抖得厉害,烦请他们另寻高人,他有心无力。
「谁敢拔?」夜梓又问。
被找来的数名大夫你看我、我看你,就是没人敢上前。
救人是医者本分,自是当仁不让,可是就怕人没救成反送性命,这算谁的过失?看这位公子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样子,会不会要他们以命抵命?
大夫们谁也不敢出这个头,明哲保身,人之常情。
「赏银一千两。」夜梓认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。
「一、一千两?」
听到这赏银数目,大夫们都眼睛一亮,蠢蠢欲动,这是三年也赚不来的银子,可是重新看向床上的伤患,发亮的双眼又暗了下去,染上惊惧。
他们想赚这笔银子,但就怕没命花。
又是一阵静谧。
夜梓心下焦躁,却又不能杀人逼迫大夫为伤患治疗,更怕受伤的蒋清文反而被医死了,蒋清文不能死,不仅仅因为两人交情,也是因为蒋清文是兵部尚书之子。
他目光梭巡,落到了温颜脸上,想到刚刚就是温颜说蒋清文中了毒,想必有医术在身,那么她必定有师承,也许可以请对方来救。
思及此,他开口叫唤,「小丫头……」
小丫头……是叫她吧!
「有什么事?」温颜从风震恶身后探出一颗脑袋,水灵大眼一眨一眨,好似想偷核桃吃的小松鼠,全然无害。
「你是怎么看出他中毒了?」在他们看来,清文除了胸口中了一箭箸实凶险外,看不出中毒迹象。
「用眼睛看。」温颜淘气的一转灵活的双目。
闻言,夜梓横目怒视,想要挖出她亮得出奇的眸子。
「反正,死马当活马医,也许我能解了他所中的毒。」她已经看出对方的算盘了,不把话说死,保留一些余地。
「你能解毒?」夜梓目露鄙夷,不相信一名穿着朴素的乡下小姑娘能治病,他想找的是她的师父或长辈。
「看在一千两的分上我可以试试,但是你敢让我试吗?,一温颜挑衅的眼神很不可一世,活似除了她再无高人伸出援手,不靠她就等着收屍。
夜梓再度气结,头一回遇到比他更嚣狂的人。
他忍了忍火气,目色沉如墨,吐出森冷威胁,「他死、你死,他活、你活。」
温颜考虑了一下,又看了看栓马柱旁的马儿,点了点头,「我可以治,但是……」
「说。」还敢跟他谈条件?可真是无知者无畏。
「外头那匹通体红棕,仅仅四蹄有白毛,黑鬃黑尾的马儿是你的吧?两千两,加上那匹马,还有事后不许派人跟踪我们,银货两讫,各不相干。」她可不想被人缠上了,祸事连连。
「你说红雪?」他思忖了片刻,回头看了一眼出气多,入气少,命在旦夕的伤者,断然点头,「允。」
只要清文无事,他可以容忍她的无礼。
「好,我要先见到银子,三张五百两银票,三张一百两银票,两百两用十两一锭的现银。」先小人,后君子。
「怕我赖帐?」夜梓冷哼。
温颜直言,「是呀!我又不认识你,万一你说话不算话,翻脸走人,我上哪要银子。」
听着她理直气壮的要钱,夜梓脸色一阴,「本皇……我说出的话从来没人敢质疑。」
「因为都被你灭口了吧!」死人当然不会开口。
他一听,脸黑了一半,「阿渡,给她。」
另一个看起来和风震恶年岁差不多的锦衣少年往前一站,一叠银票不怕贼惦记的掏出,「五百两银票三张、一百两银票三张,剩下的银锭没那么多十两的,给你五十两银锭三个和碎银,自个儿数数。」
「阿恶,收。」人家不用正名,有样学样的温颜肘子往后一顶,让未婚夫收银子。
「嗯!」他接过银票一数,又把腰包打开,将碎银倒进去,见数量无误才一颔首。
看到两人配合无间,夜梓莫名升起一肚子火,不知看哪一个不顺眼,就是火大。
「这个先给他服下。」温颜取出青花底的瓷瓶,倒出一枚黄豆大小的黑褐色药丸,救急用。
夜梓狐疑道:「这是什么?」余有药香。
「解毒用的,我刚不是说他中毒了。」她一眼就能看出,连诊脉都不必,一目了然,伤患的四肢末梢肿胀,一般人不会注意到这是中毒的症状,她却看出来了。
「他中的是什么毒?」不问个明白他不放心,人是他带出来的,他必须将人安然无恙的带回去。
温颜轻蔑的一翻白眼,「应是箭上有毒,是西强蛇毒,我的药只能先抑制,不能完全解毒,还得先拔箭,逼出体内毒血,再服一丸清毒丸,减轻毒性,等我配好解毒药命就能保住一半。」
「保住一半?」他语轻,色厉。
「想完全康复需要时间,你当有灵丹妙药一服见效,毒要慢慢的排出,急不得,再说了,谁知你们之间有没有人不想他好,暗下毒手使人一命归天。」不怕一万,只怕万一,人心难测。
「我的人不会背叛我。」夜梓说得斩钉截铁,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明的阴暗,隐隐藏锋。
「谁知道呢!知人知面不知心。」
「真是中毒?」夜梓看了看双肩一缩的老大夫,再一瞧双目紧闭的蒋清文,而后才目光阴晦的投向胆敢嘲讽他的小丫头。「好,我信你一回,谅你也不敢骗我。」
一颗黑色药丸塞入蒋清文口中,以水化开滑入咽喉,顺喉而下,不一会儿,泛黑的唇色慢慢褪去,只余惨白。
「火、刀、烈酒、剪刀、干净的白布、一盆水,要快。」温颜急速吩咐,一把锋利的匕首送到眼前,上头镶着鸽卵大的血红宝石,温颜侧头看了递刀的人,心头猛地一颤——好犀利的眼神,日后必是站在高处的人。
「阿恶,帮我一下。」
与她心意相通的风震恶光一个眼神交会就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,他也不多话的走到她身边,取出打火石将油灯点亮,再用剪刀剪开伤者中箭部位的衣服,露出伤处。
当他做好这一些后,温颜上前,她将匕首两面在火上来回烤过了几遍,充当消毒,然后在伤口处看了两眼,确定箭入体的位置。
很久没动刀的她轻吸了口气,缓和情绪,这才将匕首尖端刺入,划开皮肉,她不拔箭,由身侧的风震恶握住突出体外的箭身。
「起。」
毫不犹豫的风震恶一口气拔出。
箭头有倒刺,一拔起连肉带出,恶臭的污血也随即喷出,一块干净的白布飞快地覆上,在伤口加压止血……
「没有羊肠线或桑皮线,伤口太深……」温颜朝伤口洒上自制的三七粉,但伤口太深太大,效果不好,污血排出后,还是有血不住渗出。
「什么意思?」箭被拔出喷血的瞬间,夜梓心口微惊,仍有些不适,没法目睹血腥一幕,尤其这人是他所看重之人。
他是出身尊贵没错,也曾下过命令取人性命,可是年仅十七的他尚未真正见过血流遍地的残酷,此时还是惊惶不已。
「他伤得重,不把伤口缝起来不易好,伤势容易反覆,更严重的是万一感染……我是说高烧不断,若没法降热,人救活了也会烧成傻子。」她没办法解说西医的知识,只能含混带过。
「想办法治好他。」夜梓口气强硬。
温颜把匕首上的血清洗一番,插入风震恶腰带内,堂而皇之的占为己有,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」
「呃!用针线可否?」老大夫听过缝合术,但未亲眼目睹,他小声的插话。
「针线……勉强吧!不过我不负责拆线,七天后,找个人剪开缝合的丝线,将线抽出,再用烈酒在伤口处来回擦拭几遍,像这样……」
这可怜的家伙,算他倒楣,用针线缝合是权宜之策,当然有所不妥,但此时别无他法,只好看伤者的运气了。
「啊——」
烈酒往伤口一倒,昏迷不醒的蒋清文痛到发出令人心口一颤的惨叫声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