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宵禁?」
卖豆腐脑的看邻摊卖菜的还不走,赶紧拉拉他,「怎么傻乎乎的,没见天要变了吗?你要不是城里人就尽快出城,接着几天别进城,要乱了……」
「天气很好呀,万里无云。」
「哎呀!说你傻你还真傻,这天指得是……」他往皇宫的方向一比,皇上是老百姓的天。
「什么意思?」乡下人对朝中政事一无所知,他就是背着筐来卖菜,赚几文买肉钱。
「看到没,穿着盔甲的是禁卫军,还有打城墙边经过的黑甲士兵是虎贲营,他们上头的不是同一人……」看见街上的士兵越来越多,卖豆腐脑的小贩也不敢逗留,挑起收拾好的担子往老百姓居住的东街走去,头也不回,保命要紧。
见状的菜贩子也走得极快,赶紧出城,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,可是街上的人都走光了,肯定是大事,他再不走有可能走不了,银子没赚到不打紧,不能把命赔进去。
也就一会儿功夫,铺子关门,大街小巷一个人也瞧不见,有好奇的人拉开一条门缝偷看了一眼,随即又关上。
明明是盛夏,热得叫人汗流浃背,可家住京城的人却觉得背脊发寒,冷汗直流,彷佛白雪纷飞的冬天提早到来,由脚底直往头顶窜的冷,家家户户紧闭门户不敢外出。
风府之中,小夫妻待在寝房里,风震恶靠坐床头,温颜在他身边。
「皇上怎么了?」事到临头了,温颜反而平静了,气定神闲,静观其变,该着急的人不是他们。
「不清楚。」
她不满地横了一眼,「你怎么会不清楚,你不是参与其中,敢用话糊弄我。」
风震恶苦笑的看着妻子微隆的小腹,「我哪知道宫里发生什么事,前几日皇上还很高兴五皇子妃生了嫡长子,特意赐了名,还说要在宫里办满月酒,让皇后去准备。」
「过了。」好心办坏事。
「过了?」什么意思。
「圣恩过隆。」对五皇子而言并非好事。
两人青梅竹马,心意相通,风震恶一听便听出她话中之意,「你是说皇上对五皇子夫妇太过看重,反而引发皇后和太子的不快,母子俩心一狠,决定向皇上下手。」
「有可能,要不然不会两方的人马都动起来,调动各自的兵马预做防范,唯恐对方抢先一步。」温颜摇摇头,当皇上有什么好,众叛亲离,妻子不想他活太久,儿子们都盼着他早死。
「你夫婿我也被坑了一把。」他手一摊,手心多了一块暗红色铁牌,铁牌中间有一个字——虎。
「这是兵符?」温颜脸色一变,怒火往头上一冲。
「你那好妹妹段轻烟亲自送来的,说是司徒渡托她拿给你的礼,我以为两人好事近了,不疑有他的收下,等她一走我打开匣子,里面放着这个。」风震恶苦笑,他一看就楞住了,有种有人往脸上扔刀子的感觉。
两虎相争,必有一伤,风震恶原本想置身事外,谁知不好安心的夜梓阴了他一把,若是紧要关头他没带兵出现,夜梓兵败这个锅谁要背?
他不能真任夜梓输了这一局,否则真要成千古罪人。
夜梓真是个小心眼的男人,日后坐上九五宝座也绝对是心胸狭小,他要唾弃他,打小人,打得他面目全非。
对于被未来的九五之尊阴了一事,手握虎符的风震恶是打心眼不豫,他和妻子成亲多年,真正成为夫妻不到半年,而妻子又正好有孕在身,在这时候他怎么可以离开她?
这世上没有人和事比妻子更重要,一无所有的他只剩下她了,不能再失去。
只是京城里有成千上万的百姓,他顾了妻子,他们有可能见不到明天的日头,小小的一块铁牌承载着无数人的生命,重得他不敢放下。
「等这事了结后,也该喝他们的喜酒了。」
温颜完全没想到,这两人从一开始的剑拔弩张,火水不容,到最后竟会互看顺眼,惺惺相惜,在对八荒部落发兵期间日夜相处而产生情愫。
南夷那边的情形和地势没有比自幼长在淮南的段轻烟更清楚,皇上的身子状况不容许夜梓离京,因此由司徒渡带领二十万大军前往剿乱,不仅要平定淮南叛军,还要将夷儿梭打回南夷,不再犯境。
而段轻烟便是以戴罪之身陪同前往,将功赎罪,得以洗去叛国之女的名声。
其实这仗也打了很久,超乎夜梓等人的想像,不过在风震恶、温颜的暗送计谋下,两军交战频传捷报,打得夷儿梭不得不喊停战,表明求和,使心眼的差事司徒渡是一窍不通,故而带着段轻烟班师回朝,另派文官前往交涉。
可就在司徒渡回京不久,皇上又中毒了,这一回连温颜都束手无策,他的千金之躯原来就被毒害得千疮百孔,不能再有一丝一毫的差池,就像纸紮的人儿,轻轻一戳就破了。
想要他死的人没有半丝手软,夜梓一派声势日渐壮大,司徒渡又大胜归来,他若再多活一年半载,对太子一党来说十分不利,为了自身利益,他得死。
温颜能做的事只有让毒性不再蔓延,暂时控制不毒发,可若有个情绪波动引发毒性攻心,大罗金仙下凡也难救无命人。
闻言的风震恶哭笑不得,看着妻子的神情有着拿她没办法的柔情,「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到喝两人的喜酒,到了决战关头人人自危,稍微一个疏失便是万劫不复。」
眼前看来是夜梓占上风,不少朝臣已倾向他这一方,登位有望,至少在百姓心中众望所归,安民方面做得比太子好,也比他得人心。
得民心者得天下。
只是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,能多次向枕边人下毒而不被发觉,可见也是手段了得,如此心狠手辣的人不会留一手吗?
这是夜梓和风震恶所忧心的。
所以暗中有暗,夜梓出奇招命人将兵符送到风震恶手中,毕竟他虽是任文职却身手不凡,京中武将能打败他的几乎没有,算是夜梓在最后一战的伏兵。
「我这是苦中作乐,不然等待太让人心焦了,睡也不是,不睡也不是。」全城百姓都在等,整个京城上空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阴霾。
看她面有疲色,心生不舍的风震恶让她往胸口一躺,「眯一下吧!真要有事我喊你一声。」
温颜摇头,「睡不着。」
「不睡着也要为女儿着想,把心放宽,我们都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出世。」大手覆在明显突出的小腹,感受新生命的孕育。不多不少,正好满三个月,胎稳的日子。
她笑着一嗔,「你又知道是女儿了,也许是儿子。」
「不,是女儿,我家月儿告诉我的。」为人父的傻气在他身上展露无遗,坚决认为妻子肚里的是个小棉袄。
她有些吃味地说:「月儿?」那是谁。
「我风震恶的长女风灵月。」他要把她宠上天,让她成为无恶不作……呃!是无所不能的小仙女。
因为风震恶太宠女儿了,把女儿宠成一方恶霸,许多人私下叫她玉颜煞星,在大家以为她嫁不出去的时候,居然有个傻子找上门求亲,自称是一见钟情,愿以三座矿山为聘礼下聘,但这些都是后话了。
她失笑,「孩子都还没生出来哪知是男是女,万一是带把的,你取这个名字不是被你儿子怨死。」
「不,一定是女儿,我们父女连心,对不对呀!小月儿。」风震恶将耳朵贴近妻子小腹,像是和腹中小小人儿打招呼。
「傻乎乎的……」哪有平日的沉稳。
温颜嘴上嗔着,却很高兴丈夫喜欢女儿,这样亲匮的举止,让她心里暖暖的,这就是一家人幸福的感觉。
他坐正身子,笑嘻嘻地说:「这是第一个孩子,以后我们最少生五个,凑足五根指头。」谁说五根手指头长短不一,他一碗水端平。
温颜的灵魂来自另一个时空,那个时代大多数都生得少,一听要五个孩子,她顿时惊得差点说不出话。
好半晌,她才瞪了他一眼,「你当我是母猪吗?」
他呵呵笑的双臂环住妻子,「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,不急,几年生一个也就生齐了。」
是呀!一辈子……他和她的一生一世。
她目光柔和下来,换了个话题,「怎么会想到『灵月』这个名字,挺文雅的。」
他回想过往,唇边带笑,「还记不记得我们来京城的途中经过一个叫『灵犀城』的地方,那里四季如春,风景如画,你闻到香辣烤鸭的味道非要下车一尝,那时候月亮刚刚升起,我便想,日后我若是有了孩子,便要以月、闻、灵、犀、城命名。」
只是天不从人愿,他们只有四个孩子,老三是男孩叫灵灵不合适,便以「凌」代替,取名风灵凌。
她一听,噗哧一笑,乐得忘记动乱将起,「没个正经,居然这么草率的取名字,我真服了你。」
「哪有草率,我很认真。」见她笑了,风震恶的心也安了一半,他最担心的不是夜梓争位落败,而是妻子太过忧心,伤了自己。
「好,你认真,不过你是我温家的上门女婿,孩子姓风是不是搞错了。」她目光流盼,带着促狭,看他如何解释。
压根忘记这件事的风震恶脸皮也厚,立即不要脸的抱紧妻子,狡辩道:「温、风本是一家,姓什么不都一样,你我还分得出彼此吗?我早就是你的人了,你可要好好对我。」
天哪!这人未免也太无耻了,无耻无下限,但是……
她轻轻一叹,「我想我爹了。」另一个宠女儿的人。
看她眼底的失落,他心里跟着难受,安慰她道:「爹不是和几个朋友出门游玩了,三、五年内不回天坳村,他要去看看三山五岳,游遍五湖四海,写本游记流传于世。」
岳父大人肯看得开他也为他高兴,为妻女而活的他终于为自己活一回,找了三、五好友同行,打算用双眼看尽所有美景,感受各地的风俗民情,以脚丈量走过的土地。
「不知他有没有带够银两……」出门在外,银子很重要,无钱逼死英雄汉。
风震恶一指点住她唇瓣,「照顾好自己,你不是一个人,而是两人身,若是老担心这、担心那,以后生出来的女儿也愁眉苦脸,你对得起她吗?」
明知道孩子不可能如他所言的长了一张苦瓜脸,不过母亲的心情确实会影响腹中胎儿,温颜深吸口气,把不该烦心的事一股脑全抛了。
「好,听你的,从今日起我只负责养胎,其他的事一概不理。」
「嗯!好娘子,把你孩子顾好我就安心……」
当当当当当……丧钟响。
温颜喃喃道:「皇上他……」驾崩了,龙驭宾天。
「太子马上要动了。」风震恶眉头紧锁,手中的虎符倏地握紧。
「那你……」真的要去吗?
温颜突然有种「悔教夫婿觅诸侯」的怅然,原本他们只想考个功名好让文昌伯府瞧瞧,被伯府赶出府的子孙亦非池中之物,一朝冲向云霄,令文昌伯府望尘莫及。
可是谁晓得无意间救起的少年竟是当今五皇子,在时势变化之中,风震恶不仅投入麾下,甚至还结拜为兄弟,这滩浑水不踵不行,不为兄弟也为日后仕途平顺。
如果风震恶不在京城这事还好说,当不知情便一笔带过,远水救不了近火,谁也怪不得他。
但此时此刻人就在城里,还可以说是夜梓的心腹,深谋远虑又巧献奇计的军师,他不领兵襄助又有谁成?
风震恶深深看着妻子,目光渐渐坚定了起来。
男儿当顶天立地,无畏生死,有所为,有所不为,哀戚的钟声一停,各方隐藏的势力也动起来,他不出面,又怎能压制底下这波暗朝汹涌,无数的「颜儿」不该卷入这场风波。
妻子有孕在身,和她同怀有身孕的女子又岂是区区数人,她们和她们的孩子都不应受到皇家争权夺利的伤害。
两人心意相通,温颜自然看出了他的决定,她不禁呢喃,「你……你要去调兵遣将了。」事到临头,她发现自己的胸口塞得慌,不想他走。
人都是自私的,事不关己,高高挂起,一旦与己有关,向来泰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的温颜也有些慌了手脚。
不是不相信丈夫的身手,他有足以自保的高深武功和智谋,可是刀剑无眼,谁又能确保万无一失,敢逼宫起事的皇后、太子不可能没有后手,就是不知道隐藏于何处。
「颜儿,我要你记住一件事,这一辈子我只爱过一个人,我有幸娶了她为妻,你就是我心里深爱的人,我要你答应我,不论外面多么风声鹤唳、杀声连连,你都不能踏出府门一步,听见了没。」府里设有机关,一碰触必死无疑,待在府中,定能保她平安。
「如果你有危险呢?」她不可能置之不理,眼睁睁看他去死,她对他的爱不亚于他,他们说好了不管去哪里都要在一起,谁也不能丢下谁。
风震恶露出自信满满的笑脸。「我有老天庇佑,不会有事,反倒是你肚子里有我们的孩子,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,我去去就回,不会耽搁太久,你等我回来。」
「阿恶……」鼻子一酸,温颜没想过她也有泪盈满眶的一天,为人担忧,为人心急,她也是人,也会恐惧失去至亲至爱。
「傻娘子,哭什么?还信不过你一肚子坏水的相公,别人万箭穿心扎成刺猬,我连滴血也不会沾上,还能学人在城头上弹琴,一人能退千万兵马……」他话说到一半,忽闻府外传来大批兵马经过的声音,他面色微微一变。
「你等等,我给你拿几样东西。」
看他脸色变化,温颜下了床,一手按住小腹,迈开步伐。
在风震恶眼里看来,不过眼前一花,人又站在面前,风震恶暗暗惊讶妻子的轻功又精进了,实在了得。
「这给你,收好。」她又是匕首又是腰带的,还有造型怪异的扁平长方形匣子,外观看来平凡无奇。
「这是……」有点沉重。
温颜拿起从夜梓那坑来的镶宝石匕首,她指着把柄多出来的黄玉,「它是暗器机关,你从这里按下去会射出三枝细箭,箭头都淬了毒,可连用三次,而黄玉捏碎有解药,以免误伤,腰带内藏着七种毒药,是粉状的,你站在上风处往下一撒,起码倒下一半……
「至于这匣子是「百花飞舞』,里面有成千细如牛毛的毫针,它一次能射出百枝致人于死的细针,像百花盛开般在风中飞舞,美得叫人目眩,同时也致命,再无生机。」
拿了防身武器,换上便于行动的武士袍,不敢再看妻子一眼的风震恶转过身,大步向门口走去,他怕一回头就舍不得离开。
温颜忍了又忍,终究还是在背后开口——
「风震恶,我和孩子在等你,你给我活着回来。」
「嗯!」他重重颔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