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再等我一下,这片血灵芝我一定要从树上铲下来……」比他脸还大的血色灵芝岂可放过,就算不卖银子留着娘子炼药也成,他娘当日若能含上一小片血灵芝,人就不会死了,至少有七成希望能救回。
用利铲对着树皮使劲的挖,挖得面色涨红的风震恶想到死去的母亲,一时心中悲怆,不小心就把手掌划伤了,流出不少血,他低头吮去,不让温颜发现他受伤了。
「一会儿飞不动我可不等你,你就等着被熔岩山脉吞了吧!」她没好气的瞪人,一朵灵芝而已,值得他这么拼命?她袋子里有品相上乘的黑灵芝,一朵可敌三朵血灵芝,她摘了连成片的十三朵。
「我就来了,可别扔下我,好娘子,我们一起来就要一起走。」他一急,直接将灵芝扳断,虽然缺了一角不够完整,但用来炖汤或是入药还是不错的,他将灵芝往袋里一扔便跟上走在前头的小女子。
只是……有点沉重。
在上了滑翔翼后,风震恶才霍然明白温颜适才的意思,他挖的大多是较为值钱的根茎类药草,因此小小的一袋就十分沉重,身为习武之人拿在手上还拎得动,可是连人带物往滑翔翼一放,赫然发现整个人往下沉,连滑翔翼也拉不高。
这会儿他真后悔了,不该不听娘子的话,以为采越多越好,不枉费冒险走这一趟,毕竟能来一回不容易,贪心的未顾及后果。
反观温颜是行动自如,不见丝毫笨重感,她的袋子比风震恶的麻袋多,可是看起来却没有一点重量似的,风一吹跟着飞起来,与扶杆同向往外飘。
「丢掉一袋,不然你过不了熔岩山脉。」都说了别太贪,他却还是抵挡不住内心魔鬼的召唤。
她第一次发现亡魂谷时也跟他一样,想将此地占为己有,将所有入眼的珍稀药草全带走,就算自个儿用不完也不让给他人,自诩是药谷的主人。
只是后来她想通了,千百年来亡魂谷一直在这里,它属于天底下的有缘人,只要有人能到达此处,便可得到土地的馈赠。
「不,我可以……带得回去。」他牙根咬紧,扯动拉杆使其升高。
温颜是姑娘家,年纪又小身子轻,加上她几口麻袋装得是植株、种子居多,草叶类较轻,所以受到的重量影响不大,可风震恶已是成人体形,男子的体重原本就较女子沉,他连袋子的重量加起来是温颜三、四倍,想像她这样忽左忽右的飞行是不可能的事,他根本是拿命在开玩笑。
看到底下的滑翔翼偏左偏了一下,差点重心不稳翻过去,心口一抽的温颜惊得脸都白了,冷抽了口气。
她忍不住焦急地喊道:「阿恶,别犯傻了,要是你掉下去了,什么都没了,还逞什么强!」
「不会的,你信我一回……」
才刚一说,一进熔岩山脉的边缘,一股热气往上冲,差点冲击到飞得低的风震恶,他惊呼一声用力拉动杆子,借着热气飞开,这才没被烫到身子。
「你再不扔,回去就和离。」她开口威胁。
「娘子……」他这般贪心地挖药,除了为赚钱累积报仇的本钱,也是因为他是男人,养家活口是他的责任,不能全依赖她,他不是吃软饭的。
「别叫我,我等着二嫁。」早知道他嫌命太长,她就不该答应他热孝成婚,直接将人赶出去。
「温颜,收回你的话。」他急了,话语带上几分怒气。
「丢不丢?」她操纵滑翔翼,飞到他前头,脸色冷漠,好似只要他敢摇头,她立即头也不回的飞离熔岩山脉。
「你……好,我丢,你不许走。」他一咬牙,默然的解开最沉的一袋,它笔直的往下掉,而袋子刚一解开,滑翔翼就往上升了十余尺,那种毛发快烧起来的热痛感骤然消失。
至于落地的袋子,在三个呼吸间忽然冒出烟,天上的两人见状,暗暗吓白了脸,这要是人在热土上行走,大概很快就熟了。
「颜儿,好娘子,是为夫错了。」知道自己做错的风震恶先低头,他终于明白冒烟的山有多凶险,明白温颜都是好心好意。
她头一偏,「一个月不要跟我说话。」
她生气了,做为穿越者,活火山的危险再清楚不过了,人不能与大自然去斗,求一时的侥幸,偏偏风震恶怎么也不听劝告。
「不行,我受不了,我一天……不,一个时辰没听见你的声音,我会像烟火一般在天空爆开。」风震恶装可怜,追在小媳妇后头求谅解,姿态放得相当低。
不听、不听、不听……回去她就把滑翔翼毁了,不管他再怎么要求她也不会再带他飞上天,被他不怕死行为吓到的温颜真的气到全身都要冒火了。
「娘子,别气坏身子,我保证下次一定听你的,你说什么是什么,绝无二话。」先哄好自家娘子,以后的事以后再说,总会有机会。此时的风震恶没想到再也没有以后了。
其实他并非财迷心窍,只是一时繁花迷了眼,因即将到手的财富而忘了本心,不过他很快就清醒了。
「颜儿,真的跟为夫呕气吗?我晓得你是为了我好,怕我因身外物而丧身,不过你要对我有信心,我还没跟你圆房,绝对不可能让自己死。」他信誓旦旦,说的话却让人红了脸。
圆房?温颜脸上又气又臊,羞红一片,她自认为脸皮不薄,也是禁得起言刀语剑,可是一遇到什么也不顾,张口一通心底话的风震恶,她真的自叹不如,一张脸皮都被磨薄了。
一前,一后,两人飞过高耸的山脉,热得将人融化的黑山被远远抛在身后,迎面而来是徐徐凉风。
日落西山,余晖映日,燃烧的红云高挂半边天,飞鸟成群往林子飞,白额吊晴老虎也回到它的山头栖息,天未暗,北方第一颗启明星已然升起……
蓦地,一阵兵戈交击声从底下响起,正要降落的两个人听见刀剑声响,同时低头往下一看。
「莫管闲事,我们走。」
「可是被追杀的那一拨人往我们练武的林子去,娘子,这事管不管?」风震恶打趣,他很清楚林子里有什么。
「什么?」温颜想到她刚做好,但没开启的机关,要是被人闯进去破坏了,她努力快半年的成果不就白费了。
「咦!前面那几人看来眼熟……」
因为离得远,看不清楚,风震恶没认出来那就是夜梓一行人,在他说话的同时,有两人为护主而死,背后中了数箭落马。
夜梓咬牙,悲痛地道:「青狼、东僖……」他们跟了他很多年,他……护不住他们……护不住……他太没用了。
「主子,别回头,快走,你身上有伤……」黑衣护卫迅速挥剑,斩断飞向他们的箭,但是仍有一枝箭漏掉了,穿透他的肩胛骨,留在肩上。
「你先看看阿渡的情形,他伤得比我重。」要不是为了救他,阿渡也不会胸前被砍中一刀,一行十八人骑马出京,如今死得只剩他们五人,眼看着又有人中箭,恐怕他要命丧于此了。
黑衣护卫驭马靠过去问道:「世子爷,你还撑得下去吗?」
另一匹黑色骏马上趴了名年轻男子,正是司徒渡,他身上不断流着血,脸色惨白如纸,一只手无力的垂下,另一只手抱紧马颈。
「我……我还好,护住五……五皇子……」他死不打紧,但不能让京中那些人得逞,否则武周侯府将全府覆灭。
「别说话,保存一口气。」夜梓焦急地说,眼中闪过自责和狠戾,真要赶尽杀绝,半点兄弟情也不顾了,当初他就不该心软,养虎为患,纵虎归山,他犯了对敌人仁慈的大忌。
「呵,我想我不行了,你……你别管,自己、自己走,记……记得给我爹带、带句话,不孝子先……先走一步……」司徒渡眼中有泪,他想着被他拖累的亲娘,因他是五皇子一党而遭人惦记、陷害,他只来得及送娘亲最后一程,娘亲遗言交代,要他离京城越远越好。
「别胡说,我一定会带你回京,让你成为天子之下第一人,我以夜家的列祖列宗起誓。」他不能再失去了,他的母妃,他的皇子之位,以及为他而死的兄弟……
「你这是何苦……」司徒渡一口气上不来,吐了一口血才缓过来,但气息微弱,随时有可能断气。
「阿渡,你用命护我,我定不相负。」有朝一日他登上那个位置,必定封他为王,同享一世荣耀。
五匹马继续疾驰,却只余三个人,另外两个人已经牺牲了,而身后的追兵不下百名,长弓在手,紧追在后。
「主子,你们先走,属下来引开他们。」不能再迟疑了,否则一个也逃不掉。
「牛统领……」夜梓声音沉痛。
牛统领神色坚毅,「您活,我们才有生路,请主子为我们保重。」他们的家眷,以及数以万计的追随者,全系于他一人。
看到不断为他舍命的人,夜梓心中的痛无法言语,「我何德何能,你们……你们……我不会忘记……」不论活着的,还是死去的,他通通记在心里,每一张染血的面孔,都是碑上的烈士。
「主子请下马。」牛统领找到一隐密处,他先下马将马上的武周侯世子扶至树后,再屈膝恭请效忠之人。
「你……小心……」千言万语却难以说出口,夜梓知道对方的举动是九死一生。
「是,属下还要当您的先锋官。」牛统领俐落地上了马,目光坚定,彷佛前方等着他的不是刀山箭雨,而是姹紫嫣红的仙境。
明知死路一条,吾勇往乎。
「好,我等你。」夜梓被他的气势激励,神色转为沉稳坚定,铿锵有力地说。
马蹄声哒哒,由近而远。
望着逐渐离去的背影,面色发白的夜梓扶着几欲昏厥的司徒渡往茂密的草丛一躲,他尽量屏住呼吸,不让人发觉两人。
牛统领前脚刚走不久,杂乱的脚步声随即而至,敌人追着马蹄印子向前疾行,不知疲乏的双脚步履轻盈,踏雪无痕,一行百人或持剑,或背弓,眼神冷锐,杀气腾腾,行走身姿似出身军旅,敏捷而迅速,锐利从容。
显然,这是一批从军中调出的精兵,个个背脊挺直,目光如炬,习惯于日夜不歇的行军,未完成任务是不会放松,给人铁血士兵的感觉,又似特意训练出的死士。
两人屏气凝神,直到这一行追兵远去。
「五皇子,我们真的能……逃……逃得过太子的追杀吗?」没想到看似敦厚的太子居然如此心狠手辣,为排除异己私下诛杀令,让他们从京城一路逃到平阳县。
「听天由命,老天要我们死,我们就活不了,祂若不想我们死,总会给我们一条活路。」夜梓其实也有受伤,眼前略显模糊,一路逃进山林,他十分疲惫,不过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,他怕一倒就再也起不来。
看着五皇子沮丧的神情,痛得想放弃的司徒渡想起死去的娘,「你想念宁妃吗?」
一提到死去多年,被皇后害死的母妃,夜梓眼中闪过恨意,「不敢想。」
因为他还未替她报仇,手刃敌人,他没脸去想。
夜梓从不相信皇室中人,也很少有交心的朋友,他只相信权力,相信人要站在高位,才能让别人敬畏自己,日子才能够顺遂,他的目标便是拥有至高无上的皇权,成为万民之主。
当年,他与尚未成为太子的皇后之子处处争锋,可是他生母已逝,失了一股助力,在争储之路落了下风,被皇后和国丈联手派往西南镇压起兵造反的土司。
等他凯旋归来之时,太子之位已定,而皇上突发旧疾无力主政,在皇后枕边风的推波助澜下,皇上下令由太子监国,主掌朝廷政事,皇上则到行宫养病。
没人料想得到太子接手的第一步,竟然是陷害忠良,将非太子党羽的官员加以莫须有罪名,有的调识、有的外放,有的连降三级,有的发配边关,有的直接关入大牢。
亲五皇子的派系也遭到牵连,一夜之间风声鹤唳,死伤无数。为了斩草除根,太子还派五千禁军围住五皇子府,不让任何一人进出。
在这种状况下,即使府中有囤粮也不能应付多久,一个月、两个月还行,若是半年以上便有断粮之虞,人将活活饿死。
因此夜梓必须突围,想办法离开,他若不走会连累更多的人,然而太子的用意便是逼走他,好趁机杀了他。
「我想我娘。」司徒渡的眼眶红了,溢出思亲的泪水,说实在地,他还不到十七岁,是个孩子,需要亲娘。
闻言的夜梓鼻头有点发酸,其实他已经不太记得母妃的音容,她死时他才六岁,根本不懂死亡是怎么一回事。
他不愿再说这些令人绝望的事,眼看着追兵没有返回的样子,低声问:「阿渡,走得动吗?我扶你。」
司徒渡连摇头的气力都没有,只有苦笑,「你……一个人走吧,不……不用管我,我只会……会拖累你……」
这一次真的不行了吧!他的血快流干了,如果有来生,他希望当个农家子弟,不再生在动贵人家……太累了,一辈子都在算计,从出生到死亡。
「说什么傻话,要不是你背着我,我走得出皇宫大内吗?太子才会因此找上你,将你视做我的党羽。」他闯宫想见父皇,却被假传圣旨的皇后重责一百大板,若非阿渡找来数名大臣怒斥皇后干政,他可能已被打死了。
司徒渡以为自己笑了,实际上却只是虚弱地动了动嘴角,「我本来就是……五皇子党,众所皆……皆知,就算我那天什么都不做,太子也迟、迟早将屠……刀指向我……」他是逃不过的,太子什么都看在眼里,只不过按兵不动想一网打尽,不漏失一条漏网之鱼。
「不说了,来,我们离开这里,你的伤我会找人医治……」夜梓情绪起伏,此刻才开口说话就咳出血来。
司徒渡的伤是看得见的外伤,若能及时上药,做适当治疗,这一关不难渡过,而夜梓是内伤,伤及内腑,若无好药调理,再静心休养数月,只怕凶多吉少,危在旦夕。
「五皇子,你先顾好你自己,我……来世再与、与你并肩作战……」天怎么暗了?
一道巨大的黑影飞过上空,司徒渡却以为是自己失血过多,眼前发黑,大限将至,他闭上眼睛等死,希望能再见到母亲带笑面容。
「不行,一起走……」夜梓咬牙拉起司徒渡,就算是死也要带上他。
「想走到哪里去呀!五皇子。」阴恻恻的狞笑声骤起,似在讽刺两人临死前的无谓挣扎。
夜梓脸色阴沉如墨,「东方问,是你?」太子居然派他出京?
面如冠玉的男子嘻皮笑脸地说:「看到下官很意外吗?下官很感谢五皇子的提拔,但良禽择木而栖,下官也感念太子殿下的赏识。」识时务者为俊杰,他不过是做出正确的选择。夜梓冷冷嘲讽,「果然是禽兽。」
东方问是他一手扶起的京官,当年以探花郎的身分入朝为官,他十分看重,寄予厚望,一朝却成了咬人的蛇,让他成为可笑的东郭先生。
果然人皆不可信,前一刻为他赴汤蹈火,下一刻也会为了自身利益背叛!
因为这件事,日后夜梓登基为天隆帝,对任何人都带着三分防备,即便是和他一起打天下,助他称帝的结拜兄弟也生起猜忌之心,整日想着削爵、夺权,唯有死人不能成为后患,多疑成了帝王的心病。
东方问听出他的意思,脸色微变,旋即却又露出感慨神色,「死到临头还要逞口舌之快,并不明智啊,其实下官也为殿下惋惜,万里江山就在眼前,可惜不属于你。」
「哈哈……君臣一场,就让臣送你上路吧!」他手一扬。「给我杀——」
东方问身后十余名蒙面杀手持刀剑齐上,他远远站开,面带微笑的观看这场单方面的屠 「啊!」血溅三尺,哀嚎声骤起,倒地不起的竟是黑衣人。东方问仓皇张望,「谁,谁敢杀我的人……」